我们就像是在一座孤岛上,顶着高科技的名头,做着最原始的计件活。
我们做的是无人驾驶的数据标注,能外溢到我们这种新成立的小公司的,往往都是基地和大厂挑剩下的“四手”项目。比如复杂的“4D车道线”,要求员工在连续的三维点云数据中精确勾勒车道变化,极其耗费人力和眼力。
那些相对简单、标准化且高利润的活,都牢牢攥在头部数据中心手里。
在这个行业里,如果你不在总部“基地”里,就只能像流浪猫一样在外面扒拉点野食。整个产业链就像一个食物链:一些车企把数据包给大厂,大厂转手给下一级公司,每一层都要扒掉一层利润。到我们手上时,单价已经被压到微乎其微。
最头疼的是结算周期。甲方通常承诺是验收开发票后的两到三个月,我遇到过最长结算时间甚至是六个月。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先拿现金流垫付半年的运营成本。
这时候,当初设想的员工“按件结算”的兼职协议就根本行不通了。员工辛苦了一个月,怎么可能不发工资。虽然实际收益一分钱都没到账,但我每月仍要按德州最低工资标准1850元支付底薪,再加上车补餐补,一人每月我要自掏腰包发2000块钱。
这笔钱像流水一样花出,却看不到任何回流。
项目本身也充满变数。甲方经常说某个项目是长期且量大的,但往往只做一两个月就突然中止。
规则更是朝令夕改,有一次,我们刚把规则跑顺,甲方紧急通知:“之前的标注全部作废,按新规重做。”还有的突然更改截止时间,导致我们投入大量人力做的包全部废弃。
我和员工都闹心,可没有办法。像我们这样体量的小公司,与甲方根本没有正式合同和协议,能拿到几个数据包做,已经是“恩赐”。
办公室里,最初的新奇感很快被疲惫取代。
我们德州有一个京东的客户服务中心,来我这里的不少孩子,原本想找的是像京东客服那样“坐在办公室吹空调、打电话”的体面工作。但因为这些稳定的大厂岗位稀缺,才流转到了我这里。
当他们真正坐在电脑前,面对无人驾驶的3D点云数据时,滤镜瞬间破碎,新鲜感变成了生理上的折磨。
这项工作要求人盯着屏幕,在一个个复杂的立体图像中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拉框,对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来说,有种生理上的排斥反应——“晕3D”。
我自己试过,哪怕我以前打《穿越火线》这种游戏,但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点云做一会儿,也会感到头晕眼花、恶心想吐。
那些二十出头的孩子更坐不住。他们不仅要忍受生理不适,还得面对枯燥的重复劳动。很多人干一分钟活,就要玩五分钟手机,你盯着他,他赶紧动两下鼠标;你一转身,他就停下来发呆。看着他们对着屏幕眼神空洞的样子,我有时都觉得这活儿对人是一种消耗。
办公室里最拼的是一位宝妈,家里负担重,她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,中午吃饭都匆匆忙忙。可即便她如此努力,一天最多也只能完成40元左右的产值。甲方当初承诺的“人均日产值300元”,现在看来像个笑话。
我鼓起勇气和甲方反映效率问题,甲方气势汹汹找了一个手快的带教老师来示范,可我估算也达不到200元的产值。
更绝望的是,我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对标的成功案例。就在我们园区不远,有一家叫“地平线”的公司,那是北京来的“正规军”,老板据说百度出身,专门给高德地图做数据,手里握着一手资源。我曾羡慕他们有300多人的规模。
但随着今年车企销量下滑,连这样的头部公司也撑不住了,开始大规模裁员,人数缩减到了不到100人。看着隔壁的“大厂分部”都开始人去楼空,我彻底意识到:连正规军都在撤退,我们这种游击队哪还有活路?
撑到第3个月,20万本金已经见底。每月4万的工资支出,加上不菲的水电物业费,我心里清楚,就算未来有那么一两笔回款,也远远覆盖不了成本。
10月初,我看着账面,只能无奈宣布解散。
早会上,我望着下面稀疏的员工,尽量平静地说:“现在行业走势不太好,如果大家有更好的机会,也可以多看看。”
其实这话不说,大家也早就感受到了。那天之后,办公室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开。
10月中旬的一个早上,结清最后一个人的工资后,我关闭了公司。
那天,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,带着郊外的寒气。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大理石瓷砖上,显得格外冷清。
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,心里空落落的,像被掏空了一块。

在垂直领域找到生机
关闭公司那天,我和合伙人亲手拆卸着那些崭新的办公桌椅。就在这时,又出现了一个小插曲。
劳动局给我打电话,说是有一名员工要申请劳动仲裁。我放下手里的螺丝刀,驱车赶了过去。原来是公司的一个小姑娘对解散前只发底薪不满意,找到律师算了一笔账要求赔偿6000元,最后经过调解,我赔了她3000元。
实际上,她离职时,我已经按“假设项目能回款”的乐观估计给她结算了九百元工资。我理解她想多拿些报酬的心情,但公司挣不出钱来,我也很无奈。
回到办公室,拖货公司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。看着被搬空的场地,我心里竟然有一丝庆幸:多亏撤得快。
折腾这一遭,我才明白三线城市里,所谓的“AI风口”远没有宣传中的繁荣,不是谁搬来电脑、招来人就能吃到蛋糕。
整个德州的标注产业链非常薄弱,缺乏产业集群和稳定的项目来源,更多依赖外包与转包生意。在这里做标注的团队,几乎都在走同一条路:熬项目、等回款、靠低成本硬撑。
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溃败,而是整个三线城市创业环境的缩影。
我身边那些做工程的朋友,这两年日子普遍难过。旧账要不回,新活全是垫资。为了生存,他们慌不择路地转型,有人去开饭店,有人开KTV、酒吧。结果无一例外,大部分店从开业到倒闭,生命周期只有2个月。
朋友们经常调侃:“这几年,我们不是在创业,就是在关店的路上。”
我们都撞进了整个大环境的冰川期。相比朋友们动辄被套牢几年、亏损几十万,我这3个月亏20万的“试错”,反倒成了一种及时止损。
公司虽然关了,但我并没有彻底离开数据标注。而是回到了自己的老本行——医疗。
我的父母都是医生,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,但受家庭影响,毕业后我也考取了X光技师执照,在德州一家医院的影像科工作过7年。
关掉公司后,我经常刷手机,小红书上推送了很多关于“医疗数据标注”的帖子。这提醒了我:为什么不试试这个方向?
我联合父母和一位前同事,组成了4个人的小团队。我们在网络上主动发帖、发邮件寻找需求方,大多数尝试石沉大海,但最终有一家天津的公司给了我们试做的机会。
这和无人驾驶标注完全不同。医疗数据标注的核心是审核AI大模型给出的医学建议是否准确。比如判断AI分析肺部结节是否有毛玻璃状、有没有拉丝这些特征,并判断建议是否合理。我的工作就是运用医学知识,判断这些建议的准确性。
申请平台工号时我一度很忐忑,很多平台要求二线城市以上三甲医院的医生资质,而德州只是个三线城市。幸运的是,德州医院被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并购,刚好卡上了这个门槛,我们的资质审核居然通过了。
现在,我把办公室搬到了自家尚未装修好的地下室。这里很安静,我不用再支付高昂的租金。冬日的阳光能从窗户斜射进来,我泡上一壶热茶,暖暖地坐在电脑前工作。

0月初,一张电动车上挂满近百公斤货物的照片,让山姆会员超市的“极速达”成为争议话题。近年来,山姆在中国迅速扩张,超过一半的销售来自线上渠道,其中“一小时极速达”贡献了七成。配送员们也被单价高、单量稳...